4月11日，在国家电影局表示“将遵循市场规律，适度减少美国影片进口数量”之后，中国与西班牙签署了电影合作文件，宣布将在参加节展、互映影片、合作摄制、人员往来等方面加强合作。同日，阿根廷、西班牙合拍的黑色喜剧电影《荒蛮故事》在内地院线上映。

作为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中国曾经引进过《卡门》（Carmen, 1983）和《看不见的客人》（Contratiempo, 2016）等西班牙影片。西班牙悬疑电影的烧脑反转，现实题材电影的厚重深沉，鲜艳和复古色调的冲击张力，都进入了中国观众的视野。而此次中西合作，恰为这股“多元供给”的潮流写下了新注脚——从《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到《机器人之梦》，西班牙电影早已用品质证明：好故事不会缺观众。

中西电影交流渊源

中国与西班牙的电影交流史可追溯至上世纪末。北京国际电影节曾经设置过“西班牙单元”，西班牙著名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的作品也多次在中国的电影节亮相，《关于我母亲的一切》（Todo sobre mi madre, 1999）、《对她说》（Hable con ella, 2002）、《痛苦与荣耀》（Dolor y gloria，2019）等名作成了西班牙电影文化在中国观众眼中的代表。

佩德罗·阿莫多瓦

票房口碑双赢的悬疑片《看不见的客人》2017年曾在中国院线公映，票房突破1亿元人民币，引起观众对西班牙电影的关注。后来被改编为中国版电影《瞒天过海》（2023），借鉴了原作的密室凶杀案手法，也进一步带动了原版电影的热度。

西班牙电影风格高度契合中国市场，一系列悬疑电影烧脑而注重严密逻辑，符合中国观众对曲折情节的喜爱；探讨具体社会人生议题的现实类作品，呼应中国现实主义题材的热潮；实验性的创新艺术影片，填补了中国小众艺术电影市场。本期搜狐文化将推荐一系列西班牙优秀影片，有些题材大胆奇幻，有些颇具人文深度，带领读者走进西班牙电影的绚丽世界。

悬疑：逻辑推理，密集反转

西班牙悬疑类型片的工业成熟度有目共睹。在席卷全球的浪潮中，《看不见的客人》是最具“破圈”实力的代表作之一。导演奥里奥尔·保罗以近乎冷酷的精密计算，将一桩密室谋杀案嵌套进湖底沉尸的伦理困境中——故事起源于精英企业家艾德里安与摄影师劳拉的婚外情，一日幽会过后他们发生了车祸，将意外被撞死的男青年丹尼尔和他的车一起沉入了湖里。艾德里安向金牌律师自辩时，真相却在层层谎言里坍缩：劳拉的离奇死亡、丹尼尔父母的追查......倒叙与伪证构建出叙事迷宫，每个细节都成为推翻前论的钥匙。影片的压迫感来自极致的空间限制：昏暗酒店房间中的对话，记忆闪回中的公路和湖底，冷峻的蓝色调和车窗、电梯的镜面反射，剧情紧凑跌宕，密室悬案多重反转，直至最后一刻揭晓令人称奇的谜底。

《看不见的客人》导演：奥里奥尔·保罗

同一位导演的作品《海市蜃楼》（Durante la tormenta，2018）加入了科幻元素，蝴蝶效应使得整个故事扑朔迷离。小男孩尼克目睹了邻居杀妻的场面，并在车祸中意外身亡。25年后搬进尼克家的薇拉发现自己竟能够通过电视与尼克对话，尼克在她的提醒下成功躲过了死亡命运，但过去时间线的改变使薇拉眼下的生活天翻地覆，原本的丈夫和女儿都不复存在。情节虚实交错，真相抽丝剥茧，贯穿全片的雷暴增添了紧张氛围。

《海市蜃楼》导演：奥里奥尔·保罗

《黑暗面》（La cara oculta, 2011）延续了悬疑片惯用的反转手法，将爱情、人心阴暗面与悬疑叙事相互交织。指挥家艾德里安的女友贝伦离奇失踪，只留下一段视频，他却迅速找到了新欢——女招待法比安娜，并让她搬进了自己家。而法比安娜逐渐感到这栋房子里有诡异的气息，怀疑是贝伦的鬼魂作祟。真相表明，原来一切的发端只是一场对人性的危险考验。

《黑暗面》导演：安德烈斯·拜斯

科幻电影《饥饿站台》（El hoyo，2019）设定在未来的反乌托邦国度，囚犯们被关押在垂直堆叠的监狱里，333层牢房是阶层等级隐喻，惊悚悬疑外壳之下暗藏扭曲的社会寓言。每日的食物供给来源于最上层从天而降的餐桌，最初摆放的是精致菜肴，但每层的两个囚犯进食后，落到下层就只余下残羹冷炙，甚至什么也不剩，导致底层人陷入同类相食的绝境，展现了一场极致的生存实验。

《饥饿站台》导演：加尔德·加兹特鲁·乌鲁蒂亚

女性：母亲、姐妹与自由

阿莫多瓦的代表作《关于我母亲的一切》（Todo sobre mi madre，1999）曾经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单身母亲玛努埃拉在儿子车祸身亡后，决定到马德里寻找多年前离家出走的丈夫，但他竟然已经换装为女人并且从事性交易。经过一系列波折，玛努埃拉与各种境遇下的女性和跨性别者相遇，相似的情感折磨使她们内心共通。标题的“母亲”既是失去孩子的玛努埃拉，也是新诞下孩子的修女罗萨，泛指所有坚忍的女性的力量。阿莫多瓦擅长运用明艳的色彩语言，流光溢彩的画面与悲剧内核形成了张力。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

阿莫多瓦的另一部电影《回归》（Volver，2008）以拉曼查地区的一个小村庄和大城市马德里为背景，以“祖母/母亲/女儿”三代女性的关系为主线，讲述老母亲依瑞妮去世后，灵魂返回家乡解决生前无法解决的种种纠纷。她的女儿蕾蒙达与索莱，以及外孙女宝拉的命运都被母亲的灵魂改写，她们从中汲取慰藉并获得展开新生活的信念和勇气。在这部影片中，女性亲族和邻居组成了紧密的社群共同体，开场就是欢快的曲调中一群寡妇在擦拭坟墓，她们对死亡抱有平常心，能与鬼魂幽灵和谐共处。

《回归》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

2024年的新片《一间自己的浴室》（Un Bany Propi, 2024）采用魔幻现实主义叙事手法，色调明丽轻快，女性导演将老年女性的生存境遇转化为一场轻盈的“浴室革命”。65岁的“模范家庭主妇”安东尼娅对写作的热情从未减退，浴室是唯一一个不受打扰的创作场所，她借此施展自己的才华，逃离乏味单调的日常生活，但这个自由的小空间实际上也是一种新的隔离，被困浴室的场景如噩梦般呈现在我们眼前。标题源于伍尔夫的《一间自己的房间》（A Room of One’s Own），结局却像乌托邦般圆满收束，内核与女性主义的代际变迁遥相呼应，赋予了安东尼娅实现突围的机会。

《一间自己的房间》导演：露西娅·卡萨尔·罗德里格斯

社会现实：挖掘人文深度

西班牙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手法成熟，常常结合意识流和心理幻想，反映复杂的社会生活的某个切面。时间较早的影片《饲养乌鸦》（Cría cuervos，1976）曾获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故事发生在弗朗哥统治时期的马德里，孤儿安娜与两个姐妹一起被过继给姨妈抚养，曾经风流成性的父亲使因病早逝的母亲生活得很痛苦，这些阴影记忆留在安娜的脑海，混同着对死亡的臆想，使她几次尝试用被误认为是“毒药”的小苏打杀人。凄凉的生命处境与历史时空交相呼应，透过早熟而敏感的儿童的视角，描绘回忆、梦境、幻想和真实。

《饲养乌鸦》导演：卡洛斯·绍拉

基于真实事件改编的《深海长眠》（Mar adentro，2004）探讨了沉重的安乐死与生命尊严话题。在跳海运动中出意外全身瘫痪的雷蒙只能嘴里衔着笔写作，无法再忍受漫长煎熬的人生。为了成功获批安乐死，他请来律师朱莉亚协助，朱莉亚身患家族遗传病，想要帮助雷蒙出版诗集后和他一同赴死。热爱生命的人却不再有行动的自由，失去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投向窗外湛蓝的大海，雷蒙与朱莉亚的命运的对比亦是无奈而无常的人生的写照。

《深海长眠》导演：亚历杭德罗·阿梅纳瓦尔

由阿根廷与西班牙联合制作的《荒蛮故事》（Relatos salvajes，2014）是一部黑色喜剧。导演斯兹弗隆的创作形式与阿莫多瓦相似，影片结构是一场新颖的多线叙事实验，由六个独立的暴力短篇故事组成——厨娘的毒药、失控的航班、爆破工程师的“以暴制暴”，婚礼现场的嗜血背叛......怪诞而幽默，简练而流畅，大胆而犀利，抨击人性的贪婪、心机、自私与嗜血，批判腐败而不公的社会现状。

《荒蛮故事》导演：达米安·斯兹弗隆

阿莫多瓦的半自传体电影《痛苦与荣耀》（Dolor y gloria, 2019）完成了一场私人记忆和公共历史的对话。尽管在情节设计上做了减法，他仍延续了他惯常的浓烈瑰丽的颜色和有创造性的风格，斑斓变幻的片头带有流动的冲击力。主人公萨尔瓦多是一位老年电影导演，用迟暮的视角串联起恋爱、家庭生活、坚韧厚重的母亲形象、内战后西班牙的混乱、失眠关节痛哮喘等疾病的苦恼，个体创伤与时代伤痕不可分割。苦难和温暖在导演的叙事里并存，个人生活与社会结构相平衡，正如片名“痛苦”和“荣耀”的二元对立，用真诚细腻的视角描述了从隐忍的痛苦走向和解的过程。

《痛苦与荣耀》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

动画：编织温情幻想

欧洲的动画长片也总能带给我们惊喜，去年在中国大陆上映的《机器人之梦》（Robot Dreams，2023）用简洁干净的画风讲述了孤独的小狗和机器人在城市中互相温暖和陪伴的故事。全片没有一句台词，却靠角色的神态动作和巧妙的运镜将情节刻画得细腻入微。独自生活的小狗买来一个机器人为自己作伴，两人的感情日益深厚，然而当他们因意外被迫分离，许久后又再次相遇时，一切已物是人非。影片使用温柔的叙事手法和动物的视角，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告别、思念、重逢与错过。

《机器人之梦》导演：巴勃罗·贝格尔

结语

西班牙人特有的开放热情、色彩浓郁、奔放烂漫的气质，呈现在他们的文化创作之中。无论是高潮迭起的犯罪悬疑，还是对现实社会人生的关照，抑或意识流与梦幻叙事的交叠，更多精彩的西班牙电影正在走入中国观众的视野。从阿莫多瓦镜头下浓烈的人性挣扎，到奥里奥尔·保罗打造的悬疑迷宫，这些作品不仅填补了中国市场对多元类型片的需求，更以独特的叙事语言架起文化共鸣的桥梁。在全球化叙事遭遇挑战的当下，这种基于平等互鉴的交流，也许正是对“文明冲突论”的有力回应——文化的生命力，终将源于开放而非封闭，源于共情而非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