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见到一位刚刚工作半年多的小伙儿,问他工资怎么样,他说每个月所有加一起有四千多。按说在济南这样一个消费水平不算高的城市里,这些钱足够他一个人生活了。不过小伙儿告诉我,有时候还得问家里要钱,“同学们陆陆续续结婚,得随份子,一个月来那么三、四个,工资就花得差不多了,还要交房租水电伙食费,有时候就得问父母要。”看来现在年轻人不仅有房子、车子的压力,还有这人情呢。奇趣动物,未解之谜,灵异恐怖,考古发现,历史真相,奇人奇事
中国确乎是一个人情社会,而人情最主要的体现就在于礼尚往来,最后则落脚在这“随份子”上。我们曾看到西南某市的消息说同学在微信上发喜帖,等大家把份子钱转过去后,却发现同学收钱后把自己列入了黑名单。收钱的同学有点儿像貔貅,属于“只进不出”的主儿;过几天又有报道说,东北的同学结婚了,无锡的同学包了一张“新婚快乐!手头有点儿紧,红包先欠着,等哥们发达了,补你一个大的”的“欠条”,等到无锡同学结婚时,东北的同学欣然前往,只是其作为“回礼”的红包,既有无锡同学手书的原“欠条”,又有一张“抵消了”的白条,还真是“礼尚往来”呢。在网上搜搜随份子的事,奇葩的还真不少,花样迭出。
随份子的事无分贵贱,每个人都会遇到,谁还没有个亲戚朋友呢。这种无需约定却早已成俗的礼尚往来之举,在一个旁观者看来,却有其特殊的社会功能,只是我们身在其中,反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曾在《中国人的素质》一书中,将中国人的国民性写得比较不堪的美国传教士明恩溥,还有一本流传甚广的书,就是《中国乡村生活》。明恩溥于1872年来华,在鲁西北传教30年,社会学家李景汉说他在演讲的时候,带有明显的山东口音,可见他对中国农村生活的熟悉。当他观察中国人的时候,带着异域人独特的惊奇的眼光,寻找并揭示维系着中国人乡村生活秩序的各种纽带和习俗。比如在“乡村婚礼和葬礼”一节中,就有他对份子钱功能的解读。
明恩溥认为中国人和其他民族一样,也希望使婚礼成为一个喜庆场合,所以婚礼最常见的婉转的提法就是“喜事”,而喜庆的最高形式在中国则表现为吃。“如果中国人把某一事物变成了一门精确的科学的话,那就是吃。表达真挚友情的最好方式就是请一个人吃上一顿。”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条件虽不宽裕,在婚礼中吃的开销却必不可少,而从吃的数量和频率来看,这类花费都会使哪怕是殷实的家庭也不得不叫穷。在这种压力下,中国人很早以前就发明了“份子”,人们正是借助“份子”,才得以摆脱婚礼筵席的经济负担。“份子”有时是以实物形式捐出,但流行的做法是交钱,其数额依据每个人都准确领会了的标准而确立。
婚礼上都有专门的财务委员会,在我们山西老家叫“礼房”,收管和登记客人捐来的钱款,“因为每个人都处在一个双重位置上,今天他是受赠者,而明天当对方家里有红白喜事时,他要回赠同样多的钱物,那时他又成了捐赠者。”每个人送礼的数量,视两家关系的亲疏而定,特别是要看以前在同样的场合下收到对方多少礼物而定。若谁家漠视这种还礼的数量要与收礼的数量相当这种不成文的“法则”,会被认为是对礼仪的严重冒犯。在现实生活中,“还礼”的数量其实还要考虑到社会变迁和物价上涨等因素。
明恩溥的犀利之处,就在于他还观察到出席婚礼的几乎每位女宾,“必定会带来一个或几个胃口极好的孩子,这些孩子从宴会开始直到结束一直专注于埋头吃喝,他们的肚子就好像是个无底洞。”孩子们不用出礼钱,却会大幅度增加宴会的开销。看到这里,今天的人也会不禁莞尔,有时候听到人们说“把礼钱吃回来了”,就是这个意思。
在明恩溥的眼里,中国人表现喜庆的最高形式,是请大家“吃一顿”,是“独乐乐与众乐乐”的结合;而“随份子”则是“一家的事大家办”的互助的体现。正是这种随份子的礼尚往来,将乡土社会凝聚在一起,形成了和睦和谐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随份子正是中国人解决一时困窘的智慧的体现。
这样一种根植于心的生活习俗,即便在21世纪的今天也不易消弭。只是如今的随份子有些变味儿。在一些村镇或县城,人们“办事”上瘾,儿娶女嫁办酒席自不必说,子孙的满月礼、周岁礼、十三岁生日礼;中年人逢四十、五十、六十等整寿的寿礼、老人的丧礼等,弄个名头就广撒请帖,即便只有一面之缘,都会“敬请光临”,将红白事变成了敛财手段。更恶劣的是一些小有职权的领导干部,将收“份子”钱变成纳贿的隐蔽手法,因为这种礼是有去无回、不尚往来的,而今之所以成为反腐的一个阵地,也自有其道理在。
其实,如果真能让习俗的归习俗,人们生活在一个互助的、有人情味儿的社会里,即便在严寒的冬季也会感觉温暖的。